《典藏.古美術》350期(2021年11月號)編輯手記
〈守斯寧靜,為君大年〉
典藏雜誌社分有《古美術》和《今藝術》兩本月刊,這兩本雜誌的內容屬性如何判斷?記得以前有位長官,答覆得簡潔:「看是死人還活人。」雖然我的笑容中夾著些許尷尬,卻也才明白這生猛的回應,似是最直接的印象,畢竟常言道的「作古」就是死亡的婉辭,我頓時有種在生命禮儀公司服務任職的感覺。
呼吸停止、心臟停搏,就是死了,以生物體徵來說分得明白。但以社會性來說,古美術是活著的,會引人心臟兒怦怦跳動,至少在概念上之於我,就是這般存在的。「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,那就真真死掉了。」借用魯迅的名言,說出普世共鳴,逝者何有知與不知,念想什麼都是活人的事了,有銘印記憶的人,有經歷體會的事,有真實留存的物。
今年是「臺靜農先生誕辰百廿紀念」。臺靜農,前半生中國,後半生臺灣。早年為新文學創作,是犀利批判和悲憫胸懷少年,其後古典研究精微獨到,教育無數莘莘學子,晚歲執筆落墨抒懷排遣,他是文學家、教育家、書法家。距離現在最有印象的新聞點,當是去年(2020)鬧得沸沸揚揚的臺大擬拆除溫州街25號臺靜農故居之情事。於是,臺靜農的名字被更多人看見,他的故事被更多人探訪,彼時本刊的重要作者羅啟倫寫了一篇〈臺靜農三碑與其衡方碑風隸書試析──趨訪董作賓、英千里墓與沈剛伯紀念亭〉文章,起心動念無他,這篇文章是為了臺老師而寫。啟倫文章尾聲,尤是感人,「共同生活在臺灣島上,走過大時代政治起伏後而逐漸凝聚公民意識的『我們』,想留下哪些作為文化資產?希望有朝一日,文化能成為整體社會意識的共識、知識和常識。」
光陰穿隙灑落溫州街25號,臺靜農的最後居所已為紀念性建築,正在進行修復再利用計畫,醞釀再現。建物空間復原中,透薄的身影漸漸濃重,臺大中文系與臺大圖書館於11月舉辦「臺靜農先生百廿誕辰紀念特展」,本刊此期專題與臺大中文系合作,除報導特展,並由陳宏勉、薛平南、李宗焜、彭毅四位實際與臺靜農交往過的故舊,各以不同面向憶寫臺先生,歷歷在目。臺靜農埋在活人的心中,最根本的不止於書法、繪畫、印章、信札、手稿,最主要的是他這個「人」的特質,言談風度與待人接物,也在文章中鮮活地呈現。摘錄其一:臺大中文系退休教授彭毅,為四位作者中年紀最長者,已有九十,就住在溫州街,和臺先生家相距僅數十步,是臺靜農的「老學生」了,文中憶述其教書之初與臺先生談到研究室,臺先生立即起身,領她到研究生上課的研究室,說:「你就在這裡找一個位子,這樣才能讓學生容易找到你。」
「這樣才能讓學生容易找到你」,自然反應而出的簡單一句話,是臺先生向來對後輩學子真誠的關愛。舊宅故居、書法繪畫、手稿信札、紀實攝影、述作論著,留下來了,溫州街裡歲月長。臺靜農晚年所作〈歇腳偈〉:「行者歇腳,法螺打碎。不禪不戒,得大自在。仁者書來,意何悲嘅。金迷夢醒,良時難再。山河大地,幾番更代。伊誰慧黠,來去無礙。胡蘆沒藥,擔糞賣菜。瓶酒缽肉,何妨醉態。日暮掩扉,任他狗吠。」來去無礙,瀟灑自在,埋活在心中,「這樣才能讓學生容易找到你」。
藍玉琦